作者:刘涌清
从人类对大自然、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过程,以及在这个认识过程种的自我体验这个角度来考察,种过人对兰花的认识应该说先是对兰的认识开始的。最初对兰的认识是从对一类草的认识开始的。这类草开始能散发出香味兰草之洁芬,令人感到精神十分畅快,大家对这类植物有共同的感觉、共同的反应,对这类植物有一个共同的感性认识,为了交流彼此的这种认识,就有使用语言的需要,于是大家就约定俗成地把这类有香味的植物称为兰,于是就出现语言中的“兰”这个词。从对一类植物的共同认识,到出现语言中概括这共同认识的一个词,这是人类认识过程的一个飞跃。至此,人们不但认识了一类植物,而且对于这类植物已有了一个共同的称谓:“兰”。此时的兰,对于人的认识来说,已从植物中的”兰”到语言中的“兰”了。
语言中的词有其广泛的概括作用,而这种概括是以其所表示的事物的最根本、最突出的特征为基础的。人们对于兰这类植物,从它与人类的密切关系出发,习惯地把它最根本‘最突出的特征确定为是一种会散发香味的草。所以多种会散发香味的草,人们均可以把它称为“兰”。在古代,人们还不会像今天的植物学家那样,从植物的生长、进化的角度去给植物分类,只从植物和人类的主要关系之点去认识一种植物。兰同人的关系最重要之点是它能散发香味,而它是一类草,所以把会散发香味的各种草,笼统地都称为“兰”,也为人所接受。在东汉时代,许慎在其《说文解字》里就把兰解为“香草”,“从草,阑声”。这样,作为语言种的一个词的“兰”,就为其他有香味的植物留下了可均纳入的概念外延域。这就造成后来人们把兰科草本、花有香味的植物乃至其他科的一些植物,不管是草本、木本还是藤本的植物,只要花有香味的也有称之为“兰”,如玉兰、米仔兰、木兰、金粟兰等等。而更由于兰科中的观赏植物,其花的香味其他各种花的香味所不能比,即兰科的植物中的某些植物的花的香味最能显示“兰”这个词的本质含义,所以,发展到后来,“兰”这个词就变成主要称兰科的观赏植物了,乃至在当代植物学家划分植物的科属时,也自然而然地以“兰”这个词来作为这一科植物的名称。其他科的植物沿袭原来的称谓,有要称为“兰”的,也不能只有“兰”一词,而必须在这个词的前面加上表示其植物特征的其他的识别词,如木兰、珠兰、泽兰、君子兰等等,使其有别于兰科植物的兰。这种词义的历史变化的现象在古汉语乃至其他名族的语言中均颇为普遍的存在着。如古汉语中的“脸”一词,在先秦时期主要是指眼睛底下的部位,后来发展到整个面部,现在我们说“脸”就是指人的整个面部,不再专指眼睛底下的一小部分了。这是从古代植物中的兰,到语言中的词的“兰”,再到后代兰科植物中的兰的一些基本情况。
如上所述,由于出现了语言中的词的“兰”,而作为词语中的“兰’,就要比植物兰复杂丰富得多。它已经不只是单纯地对兰的植物特征的概括,而且是从其香味,到其给予人的感受,加上人的由此而产生的各种联想、想像等,均可被不断地纳入这个词的内涵当中,而使其具有越来越丰富的内涵了。这里面起最大作用的是中国最早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学鼻祖孔子和中国浪漫主义抒情诗的鼻祖屈原。他们从兰的生态中发现可借以抒发自己和思想感情的东西,于是借物抒情,借物言志,而使兰这种植物具有人们情志的色彩。正是由于他们赋予兰以崇高的象征意义,对兰的推崇,才使兰从它的植物性升华到它的语义性,并进一步升华到它的文化性从而使兰成为一个具有一定的理想内容、感情色彩的文化观念,成为一个文化的符号。
正是由于孔子的“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和“兰当为王者香”,屈原的“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余”和“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余既滋兰之九碗兮,又树蕙之百亩”等名句被广泛地袭用、传播并在儒家的各种典籍中被广泛地作典故引用,才使“兰”这个词成为“君子”、“善人”、“德人”、“美人”、佳人“(政治上、思想上、德行上)的代称,并由此而衍化成为很多事物的理想境界、美好情感的褒词。至此,“兰”已完全离开了它本身的植物性,而完全成为一个色彩绚烂的文化符号了。以至在后世,我们在具有文学色彩的诗文中读到有关“兰”的语言,(不管是引用孔子、屈原、苏东坡还是朱熹的)时,我们都不去追究它说的是哪一种植物,而只是把它当成表达一种思想境界和美好感情的语言来读,只当成一个文化符号来理解。即这些诗文中的“兰”已不只是单纯表示其本身的植物属性,即不只是一种植物的名称,也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语言中的词,而是已经成为一种具有文化属性的符号。
我不知道在中国还有哪一种植物的名称像“兰”一样,作为一个植物名称的词,竟然可以作为一个词根、词素去同许许多多的词构成众多的具有崇高理想色彩、美好情感色彩的新词。“兰”这个词已被历史地广泛地用于各种各样的美称。以至使它已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文化色彩。有的人曾提到中国的桃、桃花的文化。桃固然在中国的历史上具有普遍性广泛性的文化意义,如“寿桃”、“仙桃”、“桃符”、“桃花源”、“桃花运”、“人面桃花”等已成为众所周之的群众用语。但桃之于兰,起码在历代知识分子阶层中,其文化观念、文化色彩就没有兰那样影响广泛而深刻。兰是一个更具有东方观念色彩的符号。以“兰”为词根、词素构成的词,从现有的各种词典中累计就有150个以上,还不包括用于表示作为植物的兰的词如“兰花”、“兰根”等,不包括用于表示兰的生长地词,如“兰溪”、“兰圃”等。这就大大地超过用“桃”作词根、词素而构成的词数量。从文化学的角度看,一种动物或植物,以它的名称构成的词语越多,说明这种动物或植物的象征意义在使用这种语言的地方的文化影响就更大。
也很可能这些地方就是此种动物或植物的原声地。在中国古代,动物的名称以“龙”和“凤”最具有东方的文化色彩。植物的名称,“兰”应是主要的一种。在这里不管是否真的有“龙”和“凤”这两种动物,至少有蛇、有羽毛相当美丽的鸟。同样,不管是哪一种植物的兰,反正有能散发香味的草,重要的是“龙”、“凤”、“兰”已各是一种超越动物、超越植物的,具有特定含义的文化符号了。
现在,我们可以来检视一下用兰作词素构成的词语,以领略一下作为一个文化符号的“兰”的文化概貌。
这些词语约略有这么一个群落:“兰宇”,谓宫室之美。 “兰交”,知心之交。“兰兆”,喻生男之兆(反映封建社会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兰言”,同心之言。“兰豆”,精美礼器。“兰心蕙性”,心性清高风雅。“兰友”,良友。“兰玉”芝兰玉树,喻佳子弟。“兰石”,兰芳石坚,喻资质之美。“兰味”,气味相投。“兰芳”,喻美德。“兰芝”,兰草与灵芝,喻美德。“兰芷(兰)”,喻美德。“兰芬”,喻美德。“兰帖”,帖之美称。“兰看”,菜肴的美称。“兰杜”,兰草杜若,喻美质。“兰房”,兰芳之房,或妇女居室之美称。“兰夜”,七夕之夜。“兰姿”,称姿容之美。“兰郁”,言芳盛。“兰思”,谓思致之美。“兰茂”,谓如兰之茂。“兰茁”,谓如兰芽之茁。“兰服”,衣服之美称。“兰室”,谓善人或美人所居之室或谓香闺。“兰客”,贵客、良友。“兰音”,音之美称。“兰书”,篇章之美称。“兰桂”,喻贤人君子资质之美。“兰时”,春天。“兰风”,指代香气。“兰讯”,对他人书简之美称。“兰秘”,兰香之幽密。“兰席”,席之美称。“兰堂”,堂之美称。“兰裙”,美裙。“兰琴”,美琴。“兰尊”,美的就尊。“兰章”,谓文章之美。“兰旌”,谓旌之美。“兰馐”,食物之美称。“兰陈”,行列之美称。“兰涂”,道路之美。“兰筵”宴席之美称。“兰寝”,华美之寝宫。“兰期”,相会的日期之美称。“兰阶”,宫殿之美称。“兰帐”,帷帐之美称。“兰街”,四达道路之美称。“兰态”,优美之仪态。“兰魄”,清美之精神。“兰质”清美之气质。“兰闺”,皇妃居室,或泛指妇女居室。“兰畅”,如兰花香气之远逸。“兰蒸”,美食。“兰觞”,酒杯之美。“兰藻”,喻文章之美。“兰检”,诏赦。“兰襟”,喻衣襟之美。其他作为美好食物的代称还有“兰椒”、“兰若”、“兰橘”、“兰蒲”、“兰荃”等等,至于产名兰或栽兰地的名称的专用词语也比其他任何植物的同类词语多得多,如“兰溪”、“兰圃”、“兰苑”、“兰榭”、“兰径”、“兰汀”、“兰屿”、“兰田”、“兰甸”、“兰亭”、“兰渚”、“兰除(台阶)”、“兰野”、“兰园”、“兰路”、“兰畹”、“兰泽”、“兰场”等等。
从一类植物到一个词到一个文化的符号,作为文化符号的兰已经过两度超越,因而离开了兰的植物体,人们有时在用这个词的时候已不去考究它究竟是菊科植物的兰还是兰科植物的兰;是指兰草,还是指兰花了,这在人类文化史中是常见的(即实物不一定清楚,文化观念是清楚的),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美称或者一个理想花的美称而已。而以之为美称的来源还是在植物兰本身存在的某些特点,即它的某些中国自古以来人们就对它喜爱的能象征理想的人的某种品德、资质、情操的特点。即它的香气、姿态。这就形成了兰之具有东方文化心态的浓重色彩。理解兰的这一文化背景,对于今天我们对国兰的品赏、国兰价值的认识国兰文化的传承很有好处。对今天人们理解东方的名族心理、审美意识的特点也有帮助。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把兰花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来探讨的原因。